2007年4月4日 星期三

想那國關社的女孩們

說明:這篇文章寫於2001年12月1日,是我當時寫的「芸局樓雜記」的第八篇。當年7月13日,小伍與我分手,加上一些人生際遇的不如意,我深陷於重度憂鬱中。那年秋天,我逼自己開始坐在電腦前寫作,「芸局樓雜記」就是那時的產物。


由台北到台中,地理距離不遠,心的距離卻是十年。

南下東海,中途去了新竹、苗栗。去苗栗,為的受是秀淇所託,到民進黨縣長候選人總部走一趟;到新竹,則是因早和美玲說好了見一面。行前,眼睛劇痛不已,頭痛欲裂,且時間匆促,一度猶豫是否應直接到台中?但想起當年與國關社的女性朋友們相處的往事,心裡既溫暖又蒼桑,遂還是走了一趟新竹。

自大二創立國際關係研究社,到我離開淡江,國關社的朋友一直是我校園生活的重要支柱。說來好玩,國關社的社員總是陰盛陽衰,成為淡江學術社團中的特例:前兩年,除劉良如、李幸修、黃玉幸、劉若婓外,大都是西班牙語系的女孩們;我畢業前,則多是大傳系的女孩子居多。和她們相處,很累也很快樂:累,是因為這些女孩們的心事特別多,她們又喜歡和我談她們的心事,這個心裡諮商的角色可不好當;快樂,是因為她們的個性雖不同,但都很聰慧,也很善體人意,相當程度可理解我的想法。

淡江七年,幸修是唯一在智識上能和我相捋的女孩子,尤其她驚人的藝術修養,簡直教我崇拜。更重要的,她是我迄今所見廚藝最高明的女孩子,有她這個好朋友,既有智識辯論的樂趣,還可常常吃到各式各樣具創意的美食。所以,我常懷疑那一大群追她的男孩子,除了心儀於她清秀有氣質的外貌外,恐怕也是風聞她驚人的廚藝吧!

和幸修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,我們又都把海德堡當作心中的學術聖地,可以從海德堡開始,一路談到台灣的政治、社會、經濟情況與藝術活動,聊個沒完沒盡。她還住松濤館宿舍時,我們常在電話裡聊到深夜一、二點,也常在送她回館後,就在松濤館窗戶內外繼續續攤說下去。還記得一次期中考前,她半夜來電要我送泡麵去,拿了麵她又和我隔著窗戶聊了快一個小時。到最後,我們決定不管明天的考試到河邊看夜景。誰知她正準備從窗戶跳下來時,她身後忽然伸出一個頭——我的媽呀!原來是舍監!結果是她被捉回去訓一頓,我則逃之夭夭。這事第二天就傳遍校園,害我被糗個不停,還要忙於「接見」她那一大群憤恨不平的仰慕者,分說我和幸修只是好朋友而非男女朋友。

正因和幸修只是好朋友而非男女朋友,所以當我開始因學運而全島奔波,她又因母親過世而常回台南照顧家務,以致倆人聯絡漸少時,我也安然自在,只是有時不免擔心她的情形。後來聽說她與同是國關社的大貓陳思聰在一起,當日我拉了幾個國關社的朋友高高興興喝酒到天明,還去沙崙放煙火,因為思聰是個好男孩,我真的是為幸修高興呀!然後,然後又是十年過去了,這十年間幾度到台南處理事情,想約她見面,都沒找到她,我卻也安心。反倒是今年八月到台南時,為逃避驟來的暴雨躲進北門路的一家書店,卻意外地遇見她也在書店裡翻書。我並沒叫她,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她:十年歲月,竟未稍減她的清麗,我的心不禁悠悠回到那段隔著松濤館窗戶聊天的日子。我在書店裡晃了一圈,再回頭已不見她,追出書店也尋不著。多少有些後悔剛剛沒叫她,可是又很安心,因為有種世界輪迴了幾遍,滄海桑田後那幸修卻依舊不變的驚喜。

那時國關社的女孩們多是西語系的,這主要得歸功於林美薰。雖然是小大一,但美薰的公關功力可是一流,在她驚人的親和力下,不但有許多西語系的女孩們加入國關社,也以她們為中心,又招納許多男女社員。為了「開拓業務」,住自強館宿舍的美薰還在校外租了一間宿舍,而社員們經常聚會的場所,就是我或美薰的宿舍。但就凝聚社員向心力而言,時時處於憂鬱心境中的我,實在是比不上開朗活潑的美薰。

在當時國關社的正式社員之外,還有幾個來插花的非正式女社員,其中和我來往最密切的是劉婉婷與程玫。她們都是西語系的,本來也都要正式入社,遺憾的,是那時國關社的一位化工系的重要幹部本來在追程玫,誰知他老兄看到婉婷後立刻棄程玫而改追婉婷。這下子立即引起所有女社員的公憤,程玫與婉婷更雙雙撤回入社申請,後來她們雖然常來國關社插花,卻始終沒有加入國關社。

在當時的淡江校園裡,婉婷是極有名的美女,也彈得一手好鋼琴,是社團風雲人物。可是在開朗的笑容與無限風光的背後,其實她是個頗多愁善感的女孩,也不喜歡別人老以外貌來評斷她。記得她大二時,有次和我說起她心裡的苦悶,問我是否男人總以外表來評斷女人?說完深嘆一口氣,坐在牆邊,把頭埋進兩手間,哭了起來。那時我很難過,卻完全不知要如何安慰她,只能靜靜地陪著她,感嘆自己的無能。這十幾年來,每次想到婉婷,我腦中浮現的就是那幅她哀戚的模樣。

七九中心下學期時,音樂委員會主席出缺,許多人都推薦由婉婷出任該職。總幹事政寬去邀請婉婷,卻說了些由她出任將可輕易擺平相關社團的男社長之類的話,惹得婉婷極不高興,政寬差點被當場轟出門去。後來我找她談,她答應了,原因是認為我是她認識的,唯一不以貌取人又曾聽她說過心事的男孩。聽完我簡直慚愧的要找個洞鑽進去——我絕對不是沒注意到她的美貌,只是我更注意她的內心世界罷了!

相較於婉婷,程玫或許不是那種令人驚艷的女孩,可也是容貌秀麗,她又極有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,也寫得一手好文章。我和她之間一直有一段扯不斷的「孽緣」︰只要我們一起參加營隊活動,那抽籤做男女配對時,我一定和她抽到一對!屢試不爽,靈驗得很!後來事情傳開了,竟還有人賭這次我和程玫會不會又抽到一對?其實我和程玫也困擾的很,因為每次都和同一個人配對,一點新鮮感都沒有!所以當畢業離開淡江時,我倆給對方的感言竟都是︰「謝天謝地,終於可以不用再和你配在一起了!」

在我全力投入學生運動前,我在淡江主要參與的社團,是成景校友會、當代中國研究社、實踐學社與國關社。或許是因為參與國關社的創立,我對國關社的感情最深厚,沒事時就坐在國關社的社辦看書。一九八八年我加入學生會章程制定代表大會(學制會),開始正式與國民黨與校方決裂,一方面為了保護國關社與當代中國研究社,另一方面也為了尋找志同道合的同志,我開始積極參加各領域社團的活動,相對地減少在國關社活動的時間。但幾次在校內的抗爭中,國關社的女孩們都主動出面支援我。一九九0年三月學運時,那時因社員間男女問題而鬧到趨近分裂的國關社,更是全員到齊,成為我這個淡江校際代表整合校內意見時最大的助力(那時我們可有八十幾個社員,是淡江除了強迫入會的商管學會、中工學會外最大的學術性社團)。然而,之後國關社就幾乎是停擺了。期間,幾個國關社的女社員曾希望我能把重心放回國關社,但我沒答應。因那時我把時間都放在九0年五月的校園言自由運動與第一次的活動中心總幹事普選上,根本分身乏術,更重要的,我一直認為國關社的蓬勃發展是眾人之力,尤其是女社員們的功勞更大,我則只是負責駐守社辦與清掃社辦罷了!之後,我幾乎把時間都投入七九活動中心的運作上,完全放棄參與一般社團的運作;八0學生會成立後,我進入學生議會,忙著起草學生會運作的相關規章,與維持學鐸報的運作。直到那年十二月我辭去學生議員後,才又開始常回國關社坐坐。而那時的國關社已是從新出發的國關社,舊時的社員們已風流雲散,我面對的是另一群風格完全不同的奇女子。

林慧君與徐佩莉這兩個來自基隆的女孩,是國關社大傳幫的開山祖師。佩莉做事果斷,行政的能力極強,該是那種衝鋒陷陣的大將。慧君的公關與後勤整備能力很強,與當年的美薰有幾分類似,更是國關社團統火鍋大會的繼承人。我一直很欣賞她們的能力與個性,尤其是慧君,在她畢業後任職於基隆海洋之聲電台時,我也不定期地參加該電台的一些社會服務節目,遂又有同事之誼。這麼多年以來,我們一直是我很好的朋友。前兩年慧君與弘仁的感情結束後,許多國關社的舊友身處她們倆人之間,多覺立場尷尬,遂少了與慧君的聯絡。但我和小伍卻不然,總覺得慧君是我們一生一世的好朋友,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的。

慧君與佩莉是當時維繫國關社運作的重要社員,但對我而言,更重要的恐怕是她們帶進了一大票的大傳系小大一。我在淡江的最後一年,這一大群大傳系的女孩們一直是我校園生活的重心。這群小女生的個性雖不同,卻有一個共同的嗜好︰跑到我的宿舍看宮崎峻。到最後,我的宿舍根本變成大傳系女生的聚會所,我好像是他們的聚會場所管理員。時常是她們看電視、聊天,我則看我的書,大家互不干涉,彼此相安無事,完全是國關社的自由民主主義傳統。有時她們人太多太吵,我只得避難到水源街的品豆咖啡去看書,但我也無怨。因為她們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,對從小渴望有個妹妹的我而言,憑空多了一群妹妹,高興都來不及了,那還有怨。

這些小女生中,又以巫素宜(巫婆)、姜美玲與我最熟。巫婆有美術的天賦才能,個性也有藝術家多喜多愁的特質,本該是騎著掃把到處快樂飛的年紀,卻總是為生活中的一些小事煩憂不安,但只要狂吃狂喝狂買東西之後,她的心情就會好很多,可是之後又不免要為荷包與體重煩惱。她這種憂鬱症的傾向使得她的體重不時升升降降,彈性的很!基本上。她跑來找我時。一定是心情不好的時候。這時我也總是幫她準備一堆吃的東西,邊陪她吃東西邊陪她聊天。然而,那時巫婆的煩惱實在太多了,每次都以吃東西來解悶的結果,就是不但她的掃把快負荷不了她的體重,我的體重也直線上升,一年增加六公斤,都要變成龍貓了。

淡江七年,除了我在進淡江前就認的、也與我一起進淡江的美慧與筱惠兩個妹妹外,巫婆一直是我最親的妹妹。我進淡江的第一年,時間多花在陪美慧與筱惠這兩個煩惱不少的妹妹,待大二她們各自有了男朋友,我才開始放心做自己的事。我在淡江的最後一年,也時時煩憂巫婆的事,知道她與同是國關社的志仁在一起後,我才有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的感覺。倒不是我在推卸責任,而是志仁真的是一個好男孩,又極愛極愛巫婆。而她們在愛情長跑七年後,也終於結婚了。七年不算短,但志仁對巫婆的體貼從未稍減。據說志仁南下成大讀研究所時,每逢假日必北上看巫婆,由於志仁都是趕夜車北上,到巫婆的住處時通常天尚未大明,志仁總是耐心的等到七、八點巫婆起床後,才去找她。我想,這種耐心與體貼,是大多數男人做不到的。所以當巫婆結婚那日,我真的是極高興,套句小伍說的話,那日我是高興得笑到嘴都合不攏了。

美玲是個外表極活潑,內心心事卻極多的女孩,偏偏大家都常為她的外表所惑,無法理解她的愁,這就使她更難過了。但我雖知道她的愁她的憂,卻也不能真正幫上她的忙,因為她的愁憂並非無病呻吟,而是真實人生的苦難,只有靠她自己的堅持才能真正渡過。我所能做的,只有傾聽與做適度的回應,而這就是十年來我和她互動的標準模式。對我而言,深歷人生苦難的美玲,總讓我不自禁地想到自己曾經歷過的生離死別。或許是因為這種心理,在與這群大傳系的女孩們聯絡漸少的今日,我仍不時與美玲保持聯絡,更不斷祈求上蒼能給她能真正讓她展顏歡笑的幸福。

至於小伍,她進入國關社已在我畢業之後。對我而言,她自始就不單純只是個國關社的學妹,而彷佛是前世就已熟識,今生要再來相遇;自始我們就像是前世相欠債,今生都要用青春與淚水來償還。其實剛開始在一起時,我們就已知今日的結局,可是就如飛蛾撲火,忍不住要用生命去赴這場壯烈的戀愛。只是這一路行來,欠她的卻只有更多。

呀!生命是一首澎湃的歌,那國關社的女孩們是我最好的合音與知音。沒有她們,我就只能像是孤獨的南胡,發出沙啞的淒涼樂聲。現今曲終人散,各人各去續自己人生的樂章,或輕快,或沉鬱,總之誰人的歌誰人來唱,各有各的歸宿。而我就像是那前朝遺老,在蒼茫的落日中,訴說天寶舊事。

     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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